一名选举工作人员对“选民舞弊”的事实核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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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民舞弊真那么容易？为什么只见谣言不见真例呢？
共和党压制选民投票有长期的历史。为了掩饰其真实目的，他们一直是以堵选民舞弊的漏洞为理由来实施压制选民投票的措施。
2020 年川普输了总统大选后，不认输，毫无证据地硬是说有很多非法投票。川普有很多忠实的支持者，川普说什么他们都信，哪怕川普在法庭上 60 个挑战选举公正性的官司一败涂地，也不能动摇这些人的认知。于是川普将这个共和党一贯的谎话变成了很多人心中的事实。
今年又是大选年，右翼故伎重演，一个“证据确凿”的有 7 个非公民“真人”准备投票的视频迅速走红，而且号称这证明了佐治亚州 14% 的非公民登记投票。
我们今天就来看看，这个广为流传的视频是个什么鬼。
视频是如何制作的，是谁制作的
今年 7 月，两名男子声称代表一家帮助拉美人了解选举制度的公司，在亚特兰大郊区的诺克罗斯(Norcross)一大片公寓楼挨家挨户询问居民是否是美国公民以及是否登记投票。但他们实际上是为传统基金会(Heritage Foundation)工作，并携带了一个隐藏的摄像头。
他们说，开门回答他们问题的人中，有七个说西班牙语的人告诉他们，他们不是公民，但已登记投票。由此他们计算出佐治亚州 14% 的非公民登记投票的“惊人”证据，传统基金会称由此可推断出超过 4.7 万非公民做了选民登记。这就成了他们事后做出来视频的部分内容。视频最后说：“根据我们的调查结果，2024 年大选的公正性岌岌可危”。
视频是由传统基金会的一个分支组织“监督项目”(Oversight Project)做的，“监督项目”负责对移民政策和其他主题进行所谓的调查。
事实：被指控非法注册选民的 7 人，一个也没有注册
在视频发布的第二天，佐治亚州州务卿、共和党人布拉德·拉芬斯伯格(Brad Raffensperger)和佐治亚州总检察长克里斯托弗·卡尔(Christopher Carr)都发表了声明，承诺将对“具体的”选民舞弊指控进行调查。这显然是针对上述视频做出的回应。
州调查人员前往上述公寓大楼，与“监督项目”采访的其中两人进行了交谈。其中一人说，她故意给上门的人一个假名字，并告诉他们她认为他们想听的话，“以便把他们赶走”。被“监督项目”拍摄的七个人中有三个后来说他们说错了话。
《纽约时报》采访了视频中的一名妇女。这名妇女是来自洪都拉斯的移民，因为害怕被驱逐出境，她要求只用自己的名字玛尔塔(Marta)来表明身份。她向《纽约时报》证实，她没有登记投票，而且在美国生活的九年中从未尝试过登记。她说很惊讶看到两个陌生人出现在她家门口，她担心如果她告诉他们真相，即她没有登记投票，他们可能会试图为她登记并要求她签署文件，可能会让她面临移民局的风险。她“只是想让他们离开”。
是 Lead Stories 首先找到玛尔塔的。Lead Stories 是一个私人事实核查组织，受雇于社交媒体平台对内容进行核查。该组织还找到了视频中出现的另外两名妇女。两人都否认登记过投票。
州调查人员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表明视频中的七个人曾经登记投票。州务卿的发言人迈克·哈辛格(Mike Hassinger)称这段视频为“噱头”，并补充说：“没有比这更合适的词了。”哈辛格说调查仍在继续。
“监督项目”称，它正准备发布对其他州的调查，包括其执行董事迈克·豪威尔(Mike Howell)最近在X上的一个直播节目中描述的针对弗吉尼亚州机动车辆管理局选民登记的“相当大的事情”，说“我们认为，我们在这项事业中的作用是发布爆炸性新闻。”
只是，在《纽约时报》为这篇文章联系传统组织后，那个现场直播的视频似乎已被删除，而“监督项目”至今也未发布任何有关弗吉尼亚州非公民投票指控的视频。
虚假信息传得快，真相反而被忽略
根据《纽约时报》报道，几位选举专家嘲笑“监督项目”的方法漏洞百出。该组织的数据显示，它一共与 50 人进行了谈话——从统计学上讲，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抽样，然后就得出了佐治亚州每七名非公民居民中就有一人可能非法登记投票的结论。
但这不是该右翼组织关心的内容。传统基金会的目的就是这样的谣言传播得越广越好。这也是利用了人性的弱点：一般，越是虚假的、耸人听闻的东西，传得越快。
根据X的统计，佐治亚州的视频获得了超过 5600 万次浏览，成为数十个右翼脱口秀和播客以及福克斯新闻的讨论素材。
“非公民正准备在 11 月成群结队地投票”的虚假说法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从而在选民的心目中威胁到选举的公正性。
但在佐治亚州这个拥有大量移民人口的关键摇摆州，或在美国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证据支持“监督项目”的调查结果。
关注投票和刑事司法问题的政策组织布伦南司法中心(Brennan Center for Justice)的一项研究发现，在 2016 年的选举中，有万分之一的选票是由非公民投出的。
自由主义智库卡托研究所(Cato Institute)称，“非公民非法投票的人数少到不可察觉”。
而传统基金会自己的分析发现，2003 年至 2023 年间，全国仅有 23 起有记录的非公民投票案例。
就是说，根据传统基金会自己的数据分析，十年间全国仅 23 起非公民投票，相当于每年 2 起。这是一件令人担忧的事情吗？而且我敢说，这些非公民投票大概率还是“事故”，是犯了错误，不是有意犯罪。否则，这样的犯罪事例，右翼怎么可能不拿出来大说特说。
右翼没办法拿出一个扎扎实实的真实例子来，就说明，这样的事例少之又少，几乎就是没有。
选民对选举失去信心，右翼谣言就达到目的了
本人十多年前就开始在投票站做选举工作人员(poll worker)。当时报名做这个工作，就是对美国的选举机制有兴趣，希望了解更多。
投票站是个神圣的场所，必须保证去那里投票的选民可以自由做出政治选择。投票站内及其周围环境，不能有任何竞选因素。我们的工作守则明确规定不允许谈论政治。不仅不能与选民做这样的交谈，就是我们工作人员之间也不可以。
选举程序必须合法，这是根本原则。在此基础上，程序中很多细节是由郡决定的，包括用什么机器，如何招募和培训工作人员等。我们郡的工作人员是分党派的，由选民登记册上的党派为根据。我们任何时候都必须有民主党和共和党的工作人员同时在场，也算是一种相互监督吧。
顺便科普一下，美国没有什么申请和批准入党这回事，更没有入党仪式。你愿意是哪个党就可以是哪个党。党派可以在选民注册时选择，也可以随时更新。党派注册与普选无关，只与初选有关，因为初选是党内选举。不过，在初选是“开放选举”的州，党派也没关系，因为这些州允许选民参与任何党派的初选，当然你每次只能参与一个党派。我们新泽西州是“关闭选举”的州，即选民只能参与选民登记册上选择的党派，如果是无党派人士，可以在初选投票现场选择一个党派。但这次的投票行为就等于是党派注册了，投票后，选民登记册上的记录就改成是这个党派的选民了。本人就是因为在 2008 年初选时投了奥巴马一票，被这样“不知不觉”地注册成了民主党。直到我参加了选举工作人员的培训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到那时还以为自己依然是无党派选民呢。
说实话，在川普之前，选举工作人员的工作很平淡无奇，无非就是大家按规矩做事，相互帮助、监督，不要出差错。但川普之后就有了很大的不同。
比如，川普之后，特别是 2020 年大选之后，选民中就开始有人质疑我们的操作程序，比如为什么不要求选民出示身份证件？为什么没有专业人员核对选民的签名？
虽然这些选民的问题看上去没有党派之分，但我们都知道，这些质疑来自共和党一方，所以这样的问题就带上了政治色彩，给我们的工作增加了难度，特别是当有共和党工作人员回答说“我也不懂为什么，我认为应该要求出示证件”时，就更难以说服选民我们的选举程序没有问题了。
这首先就是在我们工作人员之间造成了分裂。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当然这是那些共和党工作人员的错。你对任何程序有疑问，应该在培训时或其他场合提出来，不应该当着选民的面这样说。其实，在培训时不说，就说明他们并不认为有问题。所以，这些问题其实是政治问题。投票站有这样的政治因素出现，不是正常现象。
另外，2021 年在我们投票站还发生了选民询问我们的机器是不是 Dominion 的，说 Dominion 的机器不可靠。当时我们的机器还真不是 Dominion 的，但我对那个提问的选民说 Dominion 的机器没问题时，她坚决不同意。那一年，还有选民进了投票站就绕着投票机器转，看有没有外接线连接了不该连接的地方。
也是 2021 年，有一个选民一边在投票站走程序投票，一边直接对我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来投票，因为我知道有人舞弊，我们投票已经没有意义了。”虽然我解释说系统没问题，我也知道，她不会因为我的话而改变看法。
选民绕着投票机器寻找外接线的“监察”方式很可笑。让人笑不出来的是选民对选举制度和选举系统的不信任。
而这就是川普希望的效果，也是现在传统基金会的“监督项目”试图加强的效果。当选民不相信选举系统时，败选的人就有了挑战选举结果的理由，虽然那是公平自由的选举。同时，也给共和党进一步压制选民投票提供了“依据”。
为什么说选举机制是可靠的
我想从两方面来说明为什么我认为选举机制是可靠的。
第一，选举中有任何异常现象，很快就会被发现。
听说过杰利蝾螈(Gerrymander)吧？就是在划分产生议员的选区时故意让人口分配有利于某个党派，产生不公平的选举结果。这就说明选举结果大致是可以预测的。
美国选举是在两个主要党派的严格监督下进行的。那些选举专家对任何异常现象都会很敏感，也会马上采取行动。川普对 2020 年选举结果的挑战都是他个人进行的，没有共和党这个政党机器的参与，就说明了没有专家质疑那个选举结果。
另外一个相反的例子是 2016 年的总统选举。之前的民意调查都说希拉里稳赢，结果却败了（虽然还是赢了普选个人票）。按理这可以理解为异常现象，为什么民主党人没有挑战选举结果呢？说明专家明白，这是真实的结果。
两党的专业人士都懂得，怎样的异常是“正常”的，怎样的异常说明有问题，需要深究。那种相信所谓的“拜登曲线”是作弊的铁证，或者相信“投票人数比注册选民数多了一千多万”的说法，真是太低估了共和党的力量。这么明显的“证据”，共和党可能会不管不问？
说句题外话，其实这很类似于对各种传闻/阴谋论的判断：什么阴谋论是可能的，什么是不可能的，能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取决于一个人对美国政治的了解。什么都信的，肯定会被欺骗。
是不是也曾有过舞弊行为或不正常结果呢？当然有。但真正被抓住的舞弊或者错误，都是在正常选举过程中被发现的。2018 年北卡第 9 选区发生的选举舞弊就是一个例子。
故事大致情节是，那年北卡第 9 选区的共和党众议员候选人马克·哈里斯(Mark Harris)雇佣了一个专门替人助选的操作人员莱斯利·麦克莱·道勒斯(Leslie McCrae Dowless)，而道勒斯的运作方式就是冒名大量申请缺席选票，然后非法收集缺席选票。他甚至用付费的方式贿赂选民参与非法收集选票。此案最后导致至少5人被起诉。（说这个案子是选举舞弊，不是选民舞弊，因为这是一个有组织的舞弊行为，不是选民的个人舞弊行为。）
当时会发现北卡第 9 选区的选举舞弊案就是因为数字不对。该案的疑点有多个，包括某郡申请缺席选票的人数不同寻常地高，同时偏向民主党的部分地区选民大量投票给了共和党。鉴于多项疑点，州选举委员会举行了长达多日的听证，并拒绝认证选举结果。后来的调查发现，连初选也有作弊，最后初选和大选全部重新来过。
而这就证明了民主党一直坚持的观点是正确的：我们的选举系统是有效的，也自带查错功能。任何舞弊行为，都将受到法律的惩罚。司法系统对此也是极其严肃认真的，“监督项目”的那个视频一流传出来，佐治亚州州务卿和总检察长不是就立即宣布开展调查了？
除了少数零星城市允许非公民居民在地方的非政治选举【注】中投票外，非公民投票在几乎所有司法管辖区都是非法的。任何被判定试图在联邦选举中投票的非公民都将面临严厉的罚款、监禁和潜在的驱逐。
【注】非政治投票指非政治任命的官员，如校董委员，也可以是针对一些地方项目的投票，如学校该不该扩建，某个工程项目该不该上马等。
纽约时报基于2016年和2020年的投票结果，制作了一份极度具体的选举地图，甚至可以看到每个小区或街道的投票结果。上图便是德州一个大学城某个小区，19位选民的投票结果。来源：NYT
第二，我做选举工作人员的亲身体验。
表面看上去我们这些工作人员也没有做什么。新泽西选举选民都不需要出生身份证件，更没有什么机会“抓”出试图舞弊的选民了。
但是，当你按照程序做事的时候，看着一个个选民自信地报出自己的出生日和家庭地址，看着他们一个个签字，再对照选民注册信息，即便没有核对身份证，你就会明白，这样的做法能够持续至今，是有道理的。认为系统有漏洞，只是出于想象。做这个工作的亲身经历会让你对选举系统有信心。
选举程序并不只是选民投票这一个动作，还包括事先的准备和事后的计票等。选举程序中的每一步都是两党共同设计，一致同意的。投票机器、选票、投票数据电子卡片等东西，任何时候都是或者锁在特定场所，或者是在有人监督的情况下开放（比如选举的时候），非经授权是不允许接触这些东西的，而有资格接触这些东西的人，都必须接受过一定的培训。
选举工作人员，除了我们这些只是选举日才工作的“临时工”外，还有一大批全职人员，他们全年只做与选举相关的工作，包括维护和改进任何与选举相关的细节。
因为不断有新的内容，比如换机器了，或者程序有细微改动，我们工作人员也一直要接受培训。
所有这些都告诉我们，这个系统是严谨的，也是神圣的，是被很多人监督着，呵护着。
右翼为什么要靠造谣生存？
我上面已经说过，“监督项目”造谣的目的之一是给共和党进一步压制选民投票提供了“依据”。可是，右翼为什么要靠谣言生存呢？
这取决于右翼的理念。现在共和党推的主要内容就是反堕胎，反控枪和反移民。但美国的民意是普遍支持这些内容的。如果是完全自由公平的选举，共和党就很难获胜，所以只能靠有选择地压制选民投票来达到胜选的目的。
关于选举的内容很多，共和党压制选民投票的内容也很多。限于篇幅和主题，这些内容留待以后慢慢谈。
结语
一个看似不严谨的选举系统，其实是顾及了方方面面的合理设计。如果读者您认为选民舞弊很容易，我挑战您设计一个方案，如何能够投出多余的一票，同时还不需要担心有受到法律制裁的可能。
最后说一句，不相信这个选举系统的人，如果您也是一个美国选民，不妨申请去做选举工作人员。现在这样的工作人员普遍缺乏，这也是服务于社会的举动。我个人的体会是，做这个工作会让人更加信任这个系统。如果在参与的过程中真的发现了需要改进的地方，提出来，帮助完善这个系统，不也是大好事吗？
参考资料
https://www.nytimes.com/2024/09/07/us/politics/heritage-foundation-2024-campaign-immigration.html
https://www.brookings.edu/articles/understanding-the-election-scandal-in-north-carolinas-9th-distri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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